05
王嘉尔从未想过,记忆中的盛夏竟过去得如此之快。
高二暑期结束的最后一天,聒噪的蝉鸣早已消散,云层被压得很低,一点一点挪动着,空气中还萦绕着风拂过树梢被摇曳得吱吱作响的清脆声音,气候微凉,这是入秋的征兆。
长假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男孩子多闹腾,有的是方法消磨这好不容易盼来的轻松时光。期间,许久没有联系的神秘人朋友给他寄了张明信片,洛杉矶凌晨的浅紫色马布里海滩,浪漫的水天一线和层峦叠嶂的远山映入他眼帘,背后是寥寥几笔的英文问候。
只是这英文字体,实在写得不怎么样。
丑到和段宜恩的字有得一拼。
王嘉尔勾起嘴角笑。
开学便是高三,报名的第一天,在教学楼楼梯口王嘉尔恰好迎面碰见段宜恩,他主动打了个招呼,一整个假期未见的貌美少年郎此刻看上去好像黑了一点,身体线条也健壮了些,唯一不变的还是笑起来那口洁白的牙,和似乎只属于他的温柔语气...........当然不可能了,他也就是随便想想,反正脑补无罪。
可是当下一秒段宜恩大跨几步从楼梯上跑下来一把将他用力抱进怀里的时候,他开始没来由的盲目甜蜜与慌张。
甜蜜是论证了自己方才脑补的观点或许是真的有迹可循而不单单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慌张是周围已经有好些同学投来好奇或微妙的视线。
“嘿,这才一个多月没见,你......你也太想我了吧。”
王嘉尔笑着开口,想要开玩笑缓解紧张尴尬的心情,却因为一个冷不丁的结巴,变得更尴尬了。
高考倒计时早早的挂上了墙,冷漠而坚定的日期数字一天天的减少,提醒着大家剩下的备战日子真的所剩无几,弹指即挥。日子依然机械而紧凑地过着,身为新晋为中国化应试教育卖命的苦命小羊羔,大家真实的产生了压力,学习上相比起过去的高二更为认真,课堂上不肯放过老师的每一句话,安安分分的利用课外时间一张又一张没完没了的做着练习卷。
不变的还是那万恶的广播体操,不管学习时间再怎么紧,还是得每天顶着一张张睡不醒的脸在清晨的操场上排好队等待着一波无灵魂的肢体自我拉扯运动。
王嘉尔搓了搓胳膊,天气真是变凉了啊,他已经开始想念已经过去的夏天里四仰八叉躺在摇椅里吃着甜甜棒冰的快活日子了。
真无趣啊高三。
好在还有盼头。
他又开始习惯性的在第五节体转运动时夸张地把自己扭成麻花状,趁机余光寻找着那个几乎可以作为他高中生涯里唯一信念的人。
见到段宜恩正和旁边同列的女生说着话,笑得灿烂。
王嘉尔皱起眉,果然还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原来他对别人也可以露出那样好看的笑容。
散场时段宜恩穿越人海在后面叫他,他没理,只顾低头往教学楼走着,不知耍着什么小性子,明知自己没有半分底气。
“怎么不理我?”清爽少年郎拉住他的手笑着问。
“我没听见。”他不愿多说,挣开手继续向前。
“哎,今晚我们班有同学过生日办派对,非让我去,我不想去,你可一定要救救我......或者,你跟我一起去。”
“你们班同学过生日我去干什么,去看你和女生打情骂俏吗,无聊。”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哦,就我刚刚说话那女孩,就是她今天过生日,我不去不好,去了又得遭那帮禽兽闹。”
“那又如何?干嘛非要我也去。”
“她喜欢我。”
人群中王嘉尔倏地停下脚步转身,定定注视他良久。
生日派对无非就是这样那样,给繁忙高中生一个轻松释放的渠道,聚餐送礼切蛋糕,再偷偷喝点小酒,玩玩游戏。王嘉尔天性即是开朗爱玩的,从刚开始进门的略微羞涩和正经,到和大家笑闹着打成一片,也就不出一顿饭的时间。
过生日的那个同学叫智敏,性格活泼不拘小节,在一众男孩堆里也毫不扭捏造作,的确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孩,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都配得上段宜恩,王嘉尔不得不承认。
他借着举杯畅饮的空隙打量着女孩,看她直率眼神里丝毫不掩饰对段宜恩的爱慕,放下酒杯后,眼底的莫名苦涩立刻又被笑容取代。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宜恩总是对你赞不绝口了,今天早上课间操的时候我还跟他聊起你呢,一直想近距离见见你,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可爱人物,居然能让我们百毒不侵的班长大人在上课时候想到都能笑出..........”
“来来来,喝酒喝酒.......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啊,智敏你肯定是醉了话才那么多!”智敏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段宜恩举起酒杯打断。
王嘉尔撑着头看着桌面笑,面色酡红没有听进去话。
多配啊,他和她。
“诶刚才的游戏还玩不玩了?这才几个小时啊就开始醉了,来来来咱们不吐不归啊........”
“滚!谁跟你不吐不归,玩游戏没惩罚没动力啊,我要加码,每轮下来,输了的那个需认真回答我们给出的任意一个问题,必须说实话!”
大家还在闹着,段宜恩往这边看了一眼,皱眉,走到王嘉尔身边,俯下身看他,温柔出声。
“还好吗?你喝太多酒了。”
“啊?没事儿。”王嘉尔抬起头,双眼有些迷蒙地对他笑笑,语气轻松。“你玩你的别管我,反正我只是来作陪的嘛,又不是主角。”
在这场盛大的人生游戏里,从来都是男女登对,而像他这样的,大概真实的属于另类,无足轻重吧。
他外看豪放而心思细腻敏感,想得多了,也就难免陷入无奈无解的沼泽地,举步维艰。
“呀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吗?七的倍数这么简单的游戏每次都踩雷!”
“.......滚蛋吧再来!”
“............”
“十七!”
“十八!”
“十九!”
“二十!”
“.........二十一。”
“好的抓住了段哥!你看什么呢心不在焉的,三七二十一不能出声!智敏你不要替他说话,我们就喜欢看他受罚!”
“要问快问,少废话。”段宜恩扔了个白眼笑骂着,眼尾余光还是没有离开这边发着呆的王嘉尔。
“那........我们这些兄弟里面你觉得谁最帅?”
全场哄笑,嫌弃的语气溢于言表。
“你他妈问的什么鬼问题,简直浪费机会,作废作废,我来!.........前段时间多伦多报道的同性恋大游行闹得沸沸扬扬,大家对于同性婚姻合法化各有纷争,意见不一,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阿荣你这样好像个职业记者哦,要不要我扯个鸡腿给你当话筒啊!”
大家噗嗤笑着不以为然,七嘴八舌讨论着。
“哇这个话题太劲爆了,我喜欢!”
“诶~性别都一样,怎么相爱啊!这......有点怪噢。”
“..........”
段宜恩莞尔一笑,思虑着开口。
“我觉得没差。真爱既然不分国界,不分年龄,那不分性别又有什么难以实现的?真的喜欢的话就不应该在意外界的眼光,只要在不违背伦理纲常的基础上,自己开心就好了。”
大家一时沉默,很快又对他投去赞许的目光。
王嘉尔心神一动,没有说话。
“来来来,我们继续!有没有要加大赌注的,这次压三个问题!!”
“来就来,怕你啊............”
场面持续着热火朝天,王嘉尔感觉有些头痛,便提出去卫生间,晃晃脑袋出来,把所有喧嚣隔绝在内。
等他再次回来时,一轮游戏又过去了。
“嘉尔你不要紧吧?我跟你讲啊,段宜恩同学又输了,可惨了酒都灌了一大杯下去,还欠了两个问题呢,你要不要来问一个?”
“我?”王嘉尔指了指自己,然后大手一挥,大咧咧笑着开口,“那我就随便问一下哈,如果你喜欢的人,喜欢的是别人,你还会怎么做?”
大家也明显对这个问题提起了兴趣,尤其是在场唯一的女孩子智敏,更是两眼直勾勾盯着他等待着答案。
“我会等他,一直。”
“哦哟专情噢!........”大家起着哄调笑他,闹腾得很。
王嘉尔听了这话,自嘲地笑了笑,天底下关于情爱的答案果然都如出一辙般相似。
“最后一个问题,今天班长大人心情好,机会难得,抓紧了啊!”
“有没有喜欢的人,在不在现场?”
话出惊人,几乎算是刁钻苛刻的程度,大家纷纷要去闹那问话者,生怕玩的太过影响了心情。
段宜恩愣住,眼眸微动着沉默片刻,却出声答道。
“有,在现场。”
所有人哗然,起哄得不可开交,都不怀好意地追问是谁,在场唯一的女孩子智敏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王嘉尔忽然抬起头看他,就像被投过来的炸弹击中爆炸,脑海中一片煞白。
酒过三巡,在一帮人高低迭起不断的起哄声中,智敏正式向段宜恩告白,话语简短而清晰,不容躲闪,段宜恩措手不及,只是尴尬地站立着,却忍不住往这边看过来。
“那个......你们继续,我有点头疼先回去了。”
王嘉尔笑着开口,大喇喇地挠挠头,然后转身离开。
关上门的下一秒,所有表情霎时坍塌,溃不成军。
从未觉得自己矫情或脆弱过,直到今天。
已经几近深夜,空旷无人的街道上连计程车的影子都找不到,好在这地方离家也不算太远,走回去也罢。
“嘉嘉!.......嘉嘉,王嘉尔!”段宜恩跟了出来,在身后叫他的名字。“嘉嘉你等等我,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为什么又不理我?”
王嘉尔深吸一口气,平缓一下涨得通红的眼眶,转身对着他笑。“你怎么出来了?里面不是还有大事情需要解决么?”
“你都出来了我还在里面干嘛?”段宜恩拉住他的手,却被他触电般地挣扎开来。
“我又不重要。你放手,男生之间拉拉扯扯像什么。”
“你怎么不重要了?你以为我回答第一个问题的意义是针对谁说的?”段宜恩同学耍起赖来也是一绝,拉着他的手几乎要把他从背后圈进自己怀里。
“别动,男生之间抱一下,不会死。”
“啧,你他妈耍流氓啊!”
此时被禁锢在怀里挣扎着扭头骂他的王嘉尔,在他看来只是初次亮出爪子的小野猫,嚣张却毫无攻击性。
“我没答应她,我又不喜欢她。”段宜恩蹭蹭他头顶,见他没有再抵抗,又歪头看着他继续说。“智敏就是个心大的小女孩,情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多时候我甚至都没把她当成女的,过不了多久,她自己就把这事忘了。我真不喜欢她,我发誓!”
“...........你跟我解释什么,是你自己说现场有喜欢的人,全场就她一个小姑娘,你不喜欢她喜欢谁.........”
王嘉尔还在噼里啪啦不管不顾地说着,话音未落却忽然愣住。
睁着大眼睛看着地面久久缓不过神来。
“反应过来了?”段宜恩紧了紧胳膊圈他更牢,把下巴搁在他肩头,歪着头笑眯眯问道。
“.........没有。”大眼睛靓仔还在呆愣着运转大脑,脸却开始飘红,从脸颊逐渐蔓延到耳朵根,再到脖子根。
“没有?那我就再说一遍。”清朗少年在茫茫夜色中笑得眉眼弯弯,好脾气地清清嗓子在大街上放声开吼。
“我,段宜恩,喜欢———”
“闭嘴!!”王嘉尔急急制止他,抬腿就往前走。
“为什么~”撒娇语气随着晚风飘散至每一个角落。
“大半夜的你扰民了!!”
“那我悄悄说........”
“不许!!”
“为什么啦~ why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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